长者·智者·尊者:追思著名大写意山水画家陈作丁-下载亚博app

据武汉热线网(nbdnews.cn)讯 陈作丁先生是中国著名山水画家，生于1922年，逝于2010年11月2日6时40分，享年88岁。生前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武汉美术家协会顾问、晴川画会会长、湖北书画院院士、中央文史馆书画院院士、武汉文史研究馆馆员、武汉大学客座教授。

先生1943年毕业于四川壁山正则艺专，受教于著名国画艺术教育家吕凤子，是吕先生亲授“小课”的两学子之一。1948年他即在重庆举办中国首个以峡江劳动者为主要内容的个人画展，受到进步报刊的彰扬；新中国成立后，他致力于现代大写意人物画创作，1964年，其《女领航员》在国家美展展出，引起美术界广泛关注，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转画山水，其间一批专写长江风物的美术家崛起，先生即为领军人物。1984年，他率队采风长江流域，历时3年，集体创作的150米长卷《长江万里图》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后，在国内外引起“长江热”的轰动效应。八十年代初，集湖北国画家精英的晴川画会成立，陈作丁一任会长至今；该画会巡展全国，在京被誉为“‘长江画派’在崛起”。

1992年，陈作丁从市美协副主席位上让贤后，孜孜追求大写意山水画的现代转型，他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甚至85岁高龄还冒着封山之险，写生于太行山区。他几乎年年都在峡江古道上觅诗摘句，铺毫濡墨，即使望九之龄，笔下常有惊人之作，画风时作骇俗之变，与黄宾虹“七十变法”有着惊人相似。

陈作丁先生毕生奉献于中国画的发展，就在他弥留失语之际，还喃喃告诫后学：“中国画……最纯……最粹。”11月2日凌晨，他忽然从昏迷中勉力伸出右手，作挥毫状，并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句话：“中国画出了一个大家！”——陈作丁是自信的，他无愧于人生，无愧于社会，他是献身于中国大写意山水画的最纯最粹的人！

陈作丁逝世后，社会各界人士以各种方式祭尊他，以表哀思。在武汉文史馆追思会上，湖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美术院院长、著名国画家陈立言先生一语中的：“陈作丁是长者、智者、尊者，陈作丁是大家，成就是了不得的，他的原生态三峡画卷，是我们这个世代的绝响！”

陈立言先生的盖棺定论，不可谓不识人，不可谓不识势。

一

横览当今山水画坛，风云迭起，名家辈出，但大写意山水画却不尽人意，以致在各类大展中虽时有偶见，然多为熟练的疏阔、草率的粗放——当有幸拜读陈作丁大写意山水画时，细细品味陈立言先生对他的判断，我们是否需要重新认识作丁的大写意精神和大写意语言对当今山水画坛的启示？

纵观中国画史，大写意倾向的作品最早出现在山水画领域，如唐张璪的“双管齐下”、王洽的“泼墨成画”，宋米氏父子“云山墨戏”；其后波及人物画领域，如梁楷泼墨人物；花鸟画大写意出现最晚，明代才成熟，沈周、陈淳的水墨花鸟只能算是小写意、中写意，到徐青藤笔下，才真正成为水墨淋漓、恣纵豪放的大写意。其后，历经石涛、八大山人、扬州八怪、海上画派的传承与发展，进入二十世纪则有吴昌硕、齐白石、傅抱石、潘天寿、石鲁、李苦禅、朱屺瞻等大家在创新中形成各自鲜明的艺术风格。他们尽管创新的着力点各异，继承的传统基因有别，绘画元素结构方式不同，但大体是在文人写意画基础上的开拓创新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都具有基本相同的审美特质：淋漓尽致、浑厚华滋的墨韵，简约精炼、天马行空的笔致，物我交融、似与不似的意象。

进入当代，由于国势开张、国门开放、政治开明、民心开朗、艺苑开新，大写意山水画有了更多的探索者。但从整体看，当代山水画“小桥流水”者居多而“大江东去”者甚寡，开流者众而溯源者少，因此，大写意山水突破的力度和广度至为孱弱。时代呼唤着有如傅抱石、石鲁的一代大写意山水画的领军人物。因此，在大写意山水画这个与国势大张相适应而极具发展潜力的领域里，陈作丁无疑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与推崇的大家。

二

在谈及大写意山水时，陈作丁往往引用荆浩回复某索画和尚的一首诗：“恣意纵横扫，山峦次第成。笔尖寒树瘦，墨淡野烟轻。岩石喷泉窄，山根到水平。禅房一时展，兼称可空情。”大笔墨、真情意即是他阐释“大写意”的重要立足点。正是在这方面，陈作丁传承了中国画大写意精神。

在陈作丁看来，大写意之“大美”，无不以自身浩然之气表现为作品视野之宏阔、用意之深邃、立象之壮观、运笔之奔肆、泼墨之淋漓、结构之概要——如此之“大气”，从更高层面显示了画家本质力量的丰富性，因而具有独特的审美意味。

陈作丁的创作，具有极强的“写（泻）意”状态，“写”，既表现在他创作的结果中，又体现在创作的过程中。由于“写”画的放荡不羁，作者的使性任情得以更充分、更直接的流露。所以“大写意”往往为性情中人所好，作丁先生即是个中人。他身体力行，格外推崇排斥“执”、“障”、因而“解衣般礴”“醉里得真如”的“写”态。这种“写”态，是围绕运笔而倾吐的真性情，通过“写”，有如书之大草的笔韵以点线的节奏承载心灵的震动，其笔意既写主体的意气，又写客体的意象。这种“写”，往往还表现为“神”到笔不到的“大意”。古人云“静气写兰，怒气写竹”，陈作丁则提倡：“怒（作激动解）气作画，静气写字，画画一定要有激情。”凡是观看先生作画者，无不折服其激动中驰笔驱墨的能力。他凝神观照宣纸少倾，即意气骤发肆笔纵横，左冲右突似入无人之境，点线纷披状如横扫千军，其情绪缓急与笔墨顿挫相随相伴，万千气象如一笔而书、一挥而就。这个“写”画过程，无疑是一种“心手相师”、“进乎道”的境界，具有另一种意义上的审美价值。“写”态的优劣最终取决于书法功力的高低。无书法之功力，亦无画法之情趣。大写意以强调主体精神的倾泄性和笔墨运动的书写性为重要审美内容，这也决定了陈作丁大写意山水特殊的生命活力。

一日，我求教于先生，“清以降，山水界反对霸气、狂放，以冲和为美，为何傅抱石却‘张扬霸气’，潘天寿也‘一味霸悍’？”先生云：“‘霸’作豪情解，无豪气不能作大山水，更不能为大写意，大自然的壮美、大美，不能平心静气以对。”我又问：“究竟是三峡壮您之雄奇，还是您之雄奇选择三峡？”作丁答：“哎呀，三峡是多么雄奇，逼得我不能不雄奇！”

又一日，我从汶川大震中归来，持以抢险救灾之见闻绘制的大幅山水《震中羌寨》求教于先生，先生沉吟少许，批评道：“那山崩地裂的一刻，绝非一幅青绿山水能容纳；无激情之笔，无意象之形，即无写意之画！”我汗颜。先生即手书《劫后悟道》赠我，又说：“悟道，是悟人与自然之道。对于画家来说，既是心灵对自然的感悟，又是理性的意象追求、感性的书写和笔墨情趣”，我谨受教。

在“意象”创造上，先生得力于石壶（陈子庄）。1975年，陈作丁于成都造访石壶，斯时石壶的儿子下放，老妻又疯，在极度困苦中，石壶唯一的寄托和乐趣就是作画。夜雨巴山，石壶与先生作彻夜谈，石壶关于把握自然物象的特质、剔芜举要、逸笔草草进行意象描绘的体验，关于舍弃欲念而虔心于大自然的“平常心”，正是先生“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曲径，刹那间曲径通幽，陈作丁的大写意山水又进入新天地。

三

大写意山水画具有倾泻情感的显著特征，与当代人追求个性自由的倾向相契合，自然为众多造美者所热衷，为众多审美者所青睐。当许多有识之士正在探索“大写意”如何突破时，先生的作品已令人耳目一新，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在承传的基础上，努力实现大写意山水的现代转型。

——拓展“人与自然相和谐”的大写生意识

山水画创作历来强调“天人合一”的理念，作者通过状物写生攫取物象，通过赋形传神创造意象，既表现自然山水的生命之意，又以人格化的象征寓意（即“我心”）赋于纸上山水。在当代背景下，“天人合一”被注入新的精神指向。陈作丁坚定不移地走“大写生”之路。这个写生，不仅是对自然山水的现实描摹，扩展审美视野而且还是用心去体验山水的性灵、神情，以触发创作情思，进入“山水与我同在”的境界；继而通过写意笔墨创造山水的生命形象，如此才能产生震憾人心的“这一个”山水意象。

1985年，为安排我的写生之行，陈作丁特书函致奉节航道段的主任：“永琪，几年未见，深为想念，道闻你身负重任，亦祝贺，亦愿勿忘业务，兹有我学生梁农来三峡写生，盼为照顾，我今年初夏亦欲来三峡，那时就可见面，余无多叙，即颂平安。”足见三峡成为他深入生活的基地，沿江的航运职工由此成为他的亲朋好友，所以他出入三峡如履平地，深入生活如鱼得水。这也是他的大写意画卷成为原生态的三峡之绝响的前提条件。

——强化大写意书法与大写意画法相结合的“大美”意识

当今画坛上，最感欠缺的是那种富于文化内涵的“大美”、“壮美”。即以阳刚为主、以率真朴拙为特质的“自然全美”。正是在这一点上，陈作丁着意于大写意书法与大写意画法相结合以实现孜孜追求的“大美”。

一则他强化书写个性，通过书写功力实现情感倾泻与纸上造像的“心手相师”。在这一点上，陈作丁得力于先师吕凤子。抗战之初，江浙文人墨客云集天府之国，国立艺专也西迁重庆。吕凤子因身体不好辞去国立艺专校长职，后致力创办正则艺专于蜀中壁山。1942年，吕先生60寿辰，重庆国立艺专的潘天寿、李可染、吴弗之……纷纷赐书画以祝寿。祝寿之日，抚琴弄箫的男客、浅吟低唱的女宾济济一堂，吕先生也兴致盎然地填词度曲……而此刻，学子陈作丁则独步琳琅满目的书画赠品之中，拜读众多大师之作，他们笔墨的冲击力，使作丁受到极大震憾。虽然吕先生历来以书法、诗法课徒以画法，但只有直面大师们“恣意纵横扫，山峦次第成”的真迹，才会真正感受到书法在中国画笔墨中所产生的巨大张力和特殊的审美效果！陈作丁豁然开朗，为此，他选择朴拙的两爨，壮美的张黑女、杨大眼，萧散的石门铭、瘗鹤铭，汪洋恣肆的王铎行草为其书法日课，出碑入帖，碑帖杂糅，在“写”画中形成一派状如大草的大写意书法，由此立定大写意画法之风骨。

二是强化大写意画法，一方面“读万卷书”以养情操，使他能更多体悟民族文化精神，关爱人类的生存环境，由此化“小我”为“大我”，变一己之“七情六欲”为众生之“喜怒哀乐”。另一方面“行万里路”以广境界，他注意在自然山水的观照与写生中涵养性情，创造“我法”。先生在继承前人写意画法的同时，创造了极具个性特点的勾皴染点之法，其铺水泼云之泼墨法与纵横捭阖的大写意书法的结合，强化了先生山水画壮美、大美的风格。

养浩然之气，书纵横之笔，泼壮美之景，以求作品的整体精神和整体气势，这就是陈作丁大写意山水实现“大美”的成功之道。

——推进文人山水画向现代转型的“大传统”意识

陈作丁在继承文人山水画笔墨形态、章法图式、造型技巧等传统艺术语言的同时，独创了适于为大江大峡传神写照的诸如乱皴繁点、厾云泼山之法，形成了精纯的大写意语言。先生始终认为，如果仅满足于“近亲繁殖”的一己之得、封闭循环的一孔之见，大写意山水仍然将局限于“小传统”的语境之中。作为一个有创见的艺术家，他始终注意以当代意识拓展传统的视野，努力以“大传统”意识构建新的艺术语言体系，着力推进大写意山水画的现代转型。为此，除了对整个中华文化诸如孔孟的“中和之美”、老庄的“自然全美”、佛禅的“顿悟”思维乃至历代诗词歌赋——均有较深的涉猎和独到的感悟外，近年来还有意识地借鉴近亲艺术、民间艺术乃至西方艺术的一些手法和观念，从而形成“为我所用”的开放的“大传统”范畴，将古今中外之法有选择地融入大写意语言体系之中。在他的作品中，现代的块面分割与古典的开合有度、黑白灰的空间处理与点线面的疏密错置均信手拈来，在处理朦胧与显豁、意象与抽象等关系上，在实践水色与石色的互破而追求透明、冷色与暖色的互补（如用花青铺底、朱砂点彩）而求响亮等方法运用上，都看得出他的大写意广泛吸收“大传统”的营养，着意构建大写意山水画的现代格局，在表现醇厚的中国文化精神的同时，张扬当代活泼的大美气象。

陈作丁为中国大写意山水画的发展作出了显著的贡献，党和政府也给他极大的关怀和爱护。就在他病前、病中，由中共武汉市委宣传部支持、市文联主持，一直在努力操办先生的进京展。值得高兴的是，先生作品展将于2011年1月初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这将是先生之作第四次出现在中国美术的最高殿堂之上，对于一个中国画家来说，一次进京展则人生足矣，更何况四次！